登录 中文

学术资源

《论语·学而》英译释难之敏慎篇

李照国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吃什么好?喝什么好?住什么好?这,已经成为我们这个自以为“礼不崩乐不坏”的盛世宣言了。然而,按照孔子所提出的——其实并不是孔子所提出来的,而是孔子承上启下所传扬开来的——“君子”人生的基本要求来看,我们的这个史无前例、更无后例的时代,的的确确没有什么“君子”了,甚至连“小人”都没有了,更不要说“朴民”了。展而望之,甚至可以说,连“自然”都没有了,更不要说“而然”了。

所以孔子说,“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意思是说,“君子饮食用餐时,不讲究吃得多饱多好。平时居住时,不讲究住房多大多舒适。工作时要勤劳,要勤敏。说话时要谨慎。努力向有仁德的人看齐,并不断纠正自己的过失。能做到这一点,就可以说是好学了。”

孔子所说的“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并不是说“君子”要过苦行僧式的生活,天天忍饥挨饿,夜夜留宿野外。而是说“君子”不要像现代的国人那样,太过关注自己的饮食起居了,有粗茶淡饭和茅屋小居即可,不要天天追求山珍海味、雕梁画栋。所谓“食无求饱”,不是说不要吃饱,而是说不要太过奢望珍馐佳肴。所谓“居无求安”,不是说不要过平安的生活,而是说不要太过追求舒适的生活。

作为“君子”,到底该追求怎样的生活方式,具有怎样的生活态度呢?孔子的意见是,要“敏于事而慎于言”,即要时时刻刻都在认认真真的做事,而不是整天吱哩哇啦大耍嘴皮子。对于孔子的“敏于事而慎于言”,学界不少人将其臆想式地解释为“少说话,多做事”。“慎于言”不是要“少说话”,而是要“说实话”。孔子所处的那个时代,苏秦和张仪式的人物,就像我们今天的“爱心大使”式的人物一样,张扬得山崩地裂,聒吵得民众心烦意乱。面对着这样的夸夸其谈、大耍喉舌的时代,孔子发出“慎于言”的忠告,用心可谓良苦。

学界曾经有位学人在谈到中国人不善于演讲的时候说,这一切都是孔子造成的。孔子要大家“慎于言”嘛,所以大家都保持矜持,从而使天赋国人的演讲技能退化掉了。这样的评说,就像马路上一天到晚呼哧而来,呼啸而去的豪华名车一样,显摆自己才是生而来、死而去的基本要务,至于其他,恐怕连蚊子苍蝇都不会哼哼的。

“好学”是国人向来崇尚的人生追求。什么是“好学”呢?按照时下的所谓价值观,天天读书,夜夜作业,就是“好学”,就能“向上”,就会走向人生的金光大道。但在孔子看来,“好学”是有一个基本前提的,那就是认真做事,诚实做人。做到了这一点,才能真正走上人生的正轨,才能真正地称得上是“好学”。这就是“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的基本含义。

Arthur Waley 将其译为:

The Master said, A gentleman who never goes on eating till he is sated, who does not demand comfort in his home, who is diligent in business and cautious in speech, who associates with those that possess the Way and thereby corrects his own faults – such a one may indeed be said to have a taste for learning.

辜鸿铭将其译为:

Confucius remarked, “A wise and good man, in matters of food, should never seek to indulge his appetite; in lodging, he should not be too solicitous of comfort. He should be diligent in business and careful in speech. He should seek for the company of men of virtue and learning, in order to profit by their lessons and example. In this way he may become a man of real culture.”

丘氏昆仲将其译为:

The Master said, “A noble person, when eating, should not seek satiety; regarding residence, should not seek comfort; should be diligent at work and careful in speech; should associate with orderly people in order to be upright. In so doing, a person may be considered fond of learning.”

在这三则译文中,辜氏和丘氏昆仲对孔子这句话的理解还是比较完整的,翻译也是比较达意的。如辜氏将“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译为A wise and good man, in matters of food, should never seek to indulge his appetite; in lodging, he should not be too solicitous of comfort。丘氏昆仲将其译为A noble person, when eating, should not seek satiety; regarding residence, should not seek comfort。理解得都相当可观,表达得也相当具体,不愧为有民族文化基因的华人。而今天的国人,因为民族文化基因大多失传了,所以无法像半个世纪以前的国人那么理解深刻,表达深入了。

Arthur Waley 虽然是一位西洋人,但毕竟是赫赫有名的汉学家。他虽然缺乏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但毕竟深入研读了传承万古的中华民族典籍,细致总结了“礼崩乐坏”之前的中国学人对《论语》较为客观实际的解读和评说。所以他对孔子这句话的理解和翻译也还比较符合原文之意的,实在难得。如他将“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译为A gentleman who never goes on eating till he is sated, who does not demand comfort in his home, 虽然显得表浅了一些,但到底还是揭示了几分实际寓意。虽然将“就有道而正焉”的“道”译作Way,但整句话的理解和表达还是比较合乎实际的。

三则译文都将“慎于言”译为careful/cautious in speech,虽然有点与时俱进了,但对于我们这个虚假成风的时代来说,能做到careful/cautious in speech,已经算是时代的先锋了。至于honest or not,就是在天有灵的孔子,恐怕也说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