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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学而》英译释难之务本篇

李照国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有子(公元前518 年-公元前458 年)姓有,名若,鲁国人(今山东肥城市人) ,为孔门“七十二贤人”之一。有子不仅长相颇似孔子,其品格亦如孔子,因而深受孔门弟子的敬重。孔子去世后,为了怀念孔子,弟子们便推有子为师,在有子的引领下继续学习和传承孔子的思想。对此,《史记》亦有记载,“孔子即殁,弟子思慕。有若状如孔子,弟子相与并立为师,师之如夫子时也。”

《论语》提到孔子的弟子时,一般都使用其字,只有曾参和有若例外,被称为“子”。在古代,“子”是对男子的尊称,一般用以称呼有仁、有德、有学的人。大家所熟知的老子、孔子、庄子、荀子、孟子等诸子百家创始人称谓中的“子”,就是对他们的尊称。《论语》之所以将孔子的这两位弟子也称为“子”,可能是因为孔子门人对他们敬重的缘故吧。

和孔子一样,有子也非常重视自我修养。在谈到这一问题时,有子说,“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意思是说,“一个人孝敬父母,尊敬兄长,但却总是冒犯上级,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一个人从不冒犯上级,但却总是蓄意造反,这种情况也是从来没有的。”

在有子看来,如果一个人的自我修养真正达到了忠孝悌的境界,自然会全心全意地孝敬父母,诚心诚意地尊重兄长,一心一意地忠于上司。具有如此深厚修养的人,自然不会冒犯上司,更不可能蓄意谋反。有子的这一观点,既体现了孔子忠信的精神,也体现了传统上忠君的思想。

Arthur Waley 将其译为:

Master Yu said, Those who in private life behave well towards their parents and elder brothers, in public life seldom show a disposition to resist the authority of their superiors. And as for such men starting a revolution, no instance of it has ever occurred.

辜氏将其译为:

A disciple of Confucius remarked, “A man who is a good son and a good citizen will seldom be found to be a man disposed to quarrel with those in authority over him; and men who are not disposed to quarrel with those in authority will never be found to disturb the peace and order of the State.

丘氏昆仲将其译为:

You Zi said, “Seldom found is the person who is filial and fraternal, yet likes to resist authority. Never found is one who dislikes resisting authority, yet likes to foster rebellion.”

“孝悌”的“孝”,指的是对父母的顺从、尊敬和奉孝。Arthur Waley 将其译作behave well towards their parents,虽然比较泛,但基本意思的表达还是比较清晰的。辜氏将其译作a good son,虽然避免了对“孝”的直接翻译,但还是揭示了原文的基本含义。丘氏昆仲将其译作 filial,则比较合乎常规的译法。

“孝悌”的“悌”,狭义上指的是对兄长的尊重,广义上则指的是对兄弟姐妹的关爱。Arthur Waley 将其与“孝”融合在一起,译作behave well towards,亦有一定的意义。辜氏将其译作a good citizen,似乎太过空泛。丘氏昆仲将其译作fraternal,倒是有情有义的。

对于“犯上”,Arthur Waley 将其译作show a disposition to resist the authority of their superiors,意思自然是清楚的,意趣也是颇具的。如果将of their superiors 去掉,意思可能更明确一些。辜氏将其译作disposed to quarrel with those in authority over him,比较具体,但也比较局限。因为“犯上”不仅仅是言谈,也体现在举止上。就是“言谈”,也不一定就是quarrel,而很可能是用词不当,或表达不确,或没有注意说话的时间、地点及人物。丘氏昆仲将其译作to resist authority,简明扼要,基本上表达了原文之意。

对于“作乱”,Arthur Waley 译作starting a revolution,将revolution 视为“作乱”,颇有意趣。辜氏将其译作to disturb the peace and order of the State,属解释性翻译。丘氏昆仲将其译作to foster rebellion,可能比较符合今天的中国人的思维范式。

总体来说,三则译文对有子这段话的理解和翻译,基本上还是比较符合原文实际的。有子接着又说,“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意思是说,“君子致力于对‘仁’的根本的追求。‘仁’的根本如果确立了,人生的大道就产生了。孝敬父母、敬重兄长,这不就是‘仁’的根本吗?”

有子的这句话谈到了中国文化中三个重要的概念,本、道、仁。在这三个概念中,“本”自然是核心的核心。这个概念不仅仅体现在儒家的思想中,也体现在诸子的学说中。墨子就特别地强调“本”的重要意义。在《墨子•修身》中,墨子说“本不安者,无务丰末。”

在墨子看来,一般人所谓的事业,其实都是“末”,只有自身的修养才是“本”。如果自己的修养都没有达到一定的要求,这就意味着人生的根本就没有能够建立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还千方百计地去发展自己所谓的事业,那就是去“本”而求“末”。在“本”还没有建立的前提下,“末”如何能够发展起来呢?这就是“本不安者,无务丰末”的意思。

由此可见,有子所提到的这三个概念,寓意可谓深刻,内涵可谓丰富,要将其较为客观地加以理解和翻译,确乎需要“三思而后行”。

Arthur Waley 将其译作:

It is upon the trunk that a gentleman works. When that is firmly set up, the Way grows. And surely proper behavior towards parents and elder brothers is the trunk of Goodness?

辜鸿铭将其译作:

A wise man devotes his attention to what is essential in the foundation of life. When the foundation is laid, wisdom will come. Now, to be a good son and a good citizen—do not these form the foundation of a moral life?

丘氏昆仲将其译作:

A noble person concentrates on fundamentals. Once these are established, the Way is born. Filial piety and fraternal love—are these not the fundamentals of humaneness?

在这三则译文中,“本”、“道”和“仁”的翻译,可谓异彩纷呈,各不相同。Arthur Waley 将“本”译作trunk,字面上合乎“本”的原始之意。在远古时期,“本”的基本意思,就是指树木的根和主干。这一含义,从“本”字的结构就能看出几分端倪。“木”的主干画一横,是“本”,这一横就是强调“本”的实际所指。

随着中华文化的发展,“本”的内涵也在不断的拓展,用以谕指任何事物、任何事务的基本和基础。《大学》谈到人生的修养时说,“自天子以至庶人,皆以修身为本”,即将“修身”视为人生之“本”。《墨子》在谈到人生的修养时也说,“本不固者,勿务丰末”,也是将修养视为人生之“本”。正是基于这一认识,辜鸿铭先生将“君子务本”中的“本”译作essential in the foundation of life,将“本立而道生”中的“本”简译为foundation,前后互参。丘氏昆仲将“本”译作fundamentals,虽然和foundation 有些关联,但其谕旨还是空泛了一些,不如essential in the foundation of life 明确。

“本立而道生”中的“道”,Arthur Waley 和丘氏昆仲均译作Way,字面上与原文似乎颇为一致,但寓意上却略显轻浅。在中国传统的文化中,“道”的含义非常丰富,从天地本源到万物生化,从人生之理到处世之举,从学之理法到术之方要,可谓层层叠叠,既同且异,既异且同。将其单一而简要地译作Way,虽然感之轻浅,但似乎还行之有理。但“道”也有“正道”和“邪道”之别,Way 也是如此。对此,我们在翻译的时候也需慎加注意。所以,这里的“道”如果直译作Way,也是指的the right Way。辜氏将这里的“道”译作wisdom,自然有深化其意之用,但似乎仍然略显轻浅。所谓的“本立而道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的自我修养做好了,那么其人生的光明大道自然就开辟了,他也就自然地走上了人生的正规。如果用英语来解释的话,这里的“道”就有set one’s feet along the right track 之意。

“其为仁之本”中的“仁”,三则译文虽各有不同,但内涵上还皆有可取之处。Arthur Waley 将其译作Goodness,体现了“仁”的基本要义。辜氏将其译作moral life,揭示了“仁”的深层寓意。丘氏昆仲将其译作humaneness([hju:'meɪnɪs]慈悲、人文),展示了“仁”本质的一面。从结构上看,所谓的“仁”,就是“二人”也。也就是说,“仁”是教育人们如何处理好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良策大方。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两个人,就需要倡导“仁”的精神。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就没有践行“仁”的社会基础了。从这个意义上讲,goodness,moral life 和humaneness,都从不同的角度和层面体现了“仁”丰富内涵的一面。

在时下的翻译实践中,也有不少人将“仁”译作benevolence ([慈善、善举),也在一定意义揭示了“仁”基本精神的一面。那么,“仁”到底如何翻译才能完整地再现其实际内涵呢?从翻译的理法方要来看,从中国文化独有的精气神韵出发,其实是很难从英语中找到一两个词来完整再现类似“仁”这样寓意深刻的文化概念的。比较实际的做法,就是译释并举,即在翻译的基础上,深加注解和阐释,尽量向读者完整地介绍其深刻的文化内涵。

“孝悌也者”中的“孝”指的是孝敬父母,“悌”指的是尊重兄长。Arthur Waley 和丘氏昆仲将其分别译作proper behavior towards parents and elder brothers 和filial (子女的、孝顺的) piety (虔诚) and fraternal (兄弟的、兄弟般的) love,基本符合原文之意,是比较可取的。辜氏将其译作to be a good son and a good citizen,却有商榷之处。“孝”可以理解为to be a good son,但“悌”理解为to be a good citizen,就有点太过社会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