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大学 滕琪
2018-08-27 来源:《中华思想文化术语学术论文集(第一辑)》
今人多以《论语》为“编排松散”的语录体,这一流布甚广的看法却非古代学者,尤其是《论语》的历代注释者所普遍认同的。南朝梁皇侃《论语集解义疏序》持“首末相次”说,北宋邢昺《论语注疏》认为“篇章有序”。历代注《论语》者,在若干注释中偶有涉及,也多为随文涉笔,比重有限,故绝大多数读者的印象是各篇章编排是无序和随机的。要论证《论语》整体的“首末相次”“篇章有序”,非一短文所能,今仅就管见所及略述如下:
北宋邢昺《论语注疏》(下简称《邢疏》)序云:“案《汉书•艺文志》云:‘《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故谓之《论语》。’……郑玄云:‘仲弓、子游、 子夏等撰定。论者,纶也、轮也、理也、次也、撰也。’以此书可以经纶世务,故曰纶也;圆转无穷,故曰轮也;蕴含万理,故曰理也;篇章有序,故曰次也;群贤集定,故曰撰也。”
究其源,邢疏的最后一句,当出自南朝梁皇侃的《论语集解义疏序》:“但先儒后学,解释不同,凡通此‘论'字,大判有三途:第一,舍字制音,呼之为‘伦';一舍音依字,而号曰‘论';一云‘伦、论’二称,义无异也;第一舍字从音,为“论”读作“伦”,其详若何,此处不展开论述,可以明确的是,邢昺的“论者,纶也、轮也、理也、次也、撰也”的说法是从皇侃“一云,伦者次也”“二云,伦者理也”“三云,伦者纶也”“四云,伦者轮也”的解释中来的,其中“理也”与“撰也”这两点应较好理解,值得注意的是“次也”与“轮也”这二解,具体而言,即“伦者次也,言此书事义相生,首末相次也”与“伦者轮也,言此书义旨周备,圆转无穷,如车之轮也”,是本文接下来要加以考察的。
先看“此书事义相生,首末相次”,这一点在邢疏中称为“篇章有序,故曰次也”。关于各篇之有序,皇侃在各篇题下都有题注加以解释,如在《为政》篇题下:“《为政》者,明人君为风俗政之法也。谓之为政者,后卷云:‘政者,正也。子率而正,孰敢不正? ’又郑注《周礼•司马》云:‘政,正也。政所以正不正也。’所以次前者,《学记》云:‘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是明先学后乃可为政化民,故以《为政》次于《学而》也。”
邢疏的题注则是:“《左传》曰:‘学而后入政’,故次前篇也。此篇所论孝敬信勇,为政之德也;圣贤君子,为政之人也,故以‘为政’冠于章首,遂以名篇。 ”
二者都解释了以《为政》篇次于《学而》篇之后的原因,虽所引经典不同,而大旨基本一致。但“篇章有序”的另一半,即章之有序,则在注疏中都未有专门解释。
众所周知,儒家是重视言之有序的,而序的观念又与类的观念相关。《周易》“君子以类族辨物”、《礼记•学记》强调“知类通达”,都体现出儒家对于辨类的重视,《论语》中存在前后数章连类而记或以类相从的情形,有些较明显,有些则有待探究。
读者一般都会注意到,《论语》中有若干章节,连续出现同一论题或问题,如:
〈为政〉2.5 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为政〉2.6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为政〉2.7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为政〉2.8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日本安井衡《论语集说》卷一:“前章举犬马养人,此章述弟子事先生之法,皆所以明今所谓孝非真孝也。)
韩国赵翼《论语浅说》:“问孝四章,门人类记于此,苟合而玩之,则庶乎其知事亲之道矣。诸子“问孝”。类记,即连类而记之,表现在前后数章关乎同类问题,但值得注意的是,有不少类记,不单体现在前后数章问题的同属一类,而尤在于夫子在回答之中一以贯之的精神。
这种类记,或可名之为以类贯之,如〈里仁〉篇中同样与孝有关的四章:〈里仁〉4.18“子曰:事父母几谏”至〈里仁〉4.21“子曰:父母之年”连续四章, 又如或集论某一义理,如论仁(《里仁》首七章,详后文),或答问政(〈颜渊〉第17至19章),或品论人物(如〈宪问〉第9至22章),都是较为显而易见的。 但这种前后数章连续涉及同一论题或问题之情况,看上去一目了然者,只占《论 语》全文不多的一部分,多数情形是相对较不显著的,即在论题之外,还存在以不同字眼为线索贯穿上下章的情况,包括以人名、人称代词、数目、地名、时间等字眼贯之者。而值得注意的是,其间即时或存在着皇侃所指出的“事义相生”之情形,篇幅所限,各略举较显著之数例:
其一,贯之以人名者,如:
〈泰伯〉8.18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
〈泰伯〉8.19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泰伯〉8.20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泰伯〉8.21 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
赵翼《论语浅说》:“按此上四章,论尧舜禹文之事,盖类记之也。其称舜禹之巍巍乎、无间然者,以其心不累于天下也。”今按尧、舜、禹、周文王,皆三代至德之君,此其事也;而所论“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致孝乎鬼神”云云,皆关乎其义也。
其二,贯之以人称代词者,如:
〈雍也〉6.10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
〈雍也〉6.11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雍也〉6.12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耳乎?”……(下略)
连续三章皆在对话中出现了“女(汝)”字,分别“责冉求之不说学也”,“戒子夏……无得矜名也”(《论语注疏》)问子游得人与否,此其事也;而夫子于诸弟子逐个谆谆教诲之意,跃然纸上,此其义也。
其三,贯之以数目者,如:
〈季氏〉16.4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
〈季氏〉16.5孔子曰:“益者三乐,损者三乐:……”
〈季氏〉16.6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
〈季氏〉16.7孔子曰:“君子有三戒:……”
〈季氏〉16.8孔子曰:“君子有三畏:……”
至此连续五章皆举“三”而言,此其事也;厚斋冯氏曰:“以上五章皆三事,非必一时之言,记者以类相从耳。”(朴文镐《论语集注详说》弓I)其义都直接或间接论及君子(“益者”亦与君子相关),则其义也。
其四,贯之以时者,如:
〈子路〉 13.10 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子路〉 13.11 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
〈子路〉 13.12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期月、百年、世而后”,皆就时言也,此其事也;三章皆论为政之效验,此其义也。(清梁章钜《论语旁证》卷十三弓李光地曰:“自‘苟有用我者’至此三章,皆就当日时势言之而约略其效之久近耳,假令王者是继治而兴,或流风善政犹有存者,何待于必世哉?”)
其五,贯之以地者,如:
〈子路〉13.7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
〈子路〉 13.8 子谓卫公子荆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 富有,曰:“苟美矣。”
〈子路〉 13.9 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 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以上三章所记,皆有关卫国或卫人,此其事也。而皆与论政相关,此其义也。(末章承前章“鲁卫之政”之卫,仍属论政,而中间插入一章对“卫公子荆善居室”的评论,貌似无关宏旨,实则先从治家之理循序渐进而言,所谓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也。)
何谓“事义合贯”?皇侃提出《论语》中“事义相生”,体现在同一主题下,更兼用与主题相关的若干关键词连贯前后各章,姑名为“事义合贯”,前文已有所涉,以下再举数例明之:
例一,问政之一:“问政”与“子”“欲”
〈颜渊〉12.17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颜渊〉12.18 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颜渊〉12.19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按此三章,皆季康子问政,是其事也;而一连三次出现“孔子对曰”,且答语分别为:“子帅以正,孰敢不正?”“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其中皆有“子”字(犹言“先生您”),又后二章皆有“欲”字,于此似有针锋相对,忠告而善道之意,则是其义也。(皇侃《论语集解义疏序》中指出:“然此书之体,适会多途,皆夫子平生应机作教,事无常准,或与时君抗厉,或共弟子抑扬,或自显示物,或混迹齐凡,问同答异,言近意深。”由此也可见其“问同答异,言近意深”以及“与时君抗厉”之一斑。)
接下来,问政之二:“问政”与“先”
〈子路〉13.1 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
〈子路〉13.2 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
〈子路〉13.3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 ”子曰“必也正名乎!”……
按以上三章皆弟子问政而夫子答以先后次第。前两章“先之,劳之”及“先有司”与上篇中“子欲善,而民善矣”(〈颜渊〉12.19)及“先事后得,非崇德与?”(〈颜渊〉12.21)的观念相应,加以后章以“正名”为先务,与上篇“政者,正也”(〈颜渊〉12.17)的观点相应。故将以上“季康子问政”之三章与弟子问政之三章两部分合而观之,二者不仅在内容上皆为问政,其间所蕴含的义理更是一脉相承的,皆体现了“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大学》)的精神。这种一以贯之而又时隐时现的精神,有如潜藏的地下水,时或涌出地表;而在形式上有时即表现为一些字眼的阶段性出现。若扩展来看,〈颜渊〉〈子路〉这前后两篇,“问政”这一主题词便通过有规律的间歇性出现来提醒读者对此论题的关注:
〈颜渊〉12.7 子贡问政。
〈颜渊〉12.11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
〈颜渊〉12.17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
〈颜渊〉12.19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
〈子路〉13.1 子路问政。
〈子路〉13.2 仲弓为季氏宰,问政。
〈子路〉13.16 叶公问政。
〈子路〉13.17 子夏为莒父宰,问政。
有见于此,我们就能更好地体会皇侃的“事义相生,首末相次”,以及更进一步的“义旨周备,圆转无穷,如车之轮也”。
例二、“问仁”与“君子”之一:“问仁”与“斯”
《颜渊》篇首四章,连续四章诸弟子“问仁”,都出现了一不易被觉察的字眼“斯”字:
〈颜渊〉12.1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韩国崔左海《五书古今注疏讲义合纂》:《正义》曰:“此并下三章皆明仁也”。窃按:三章亦不是偶然类记论仁语也。(琪按:当作四章,第四章虽为“司马牛问君子”,实亦问仁语也,《论语正义》“此并下三章”即合为四章意。)盖此篇承上论徳意,首发仁说,仁者,善徳之大名也。夫子尝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成名者,成实之谓也。故此章以克己复礼言,而成徳实之义无不见矣。以下诸章转相发明。
〈颜渊〉 12.2 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颜渊〉 12.3 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曰:“其言也讱,斯谓之仁已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
〈颜渊〉 12.4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 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按:本篇首章至此“斯”字凡四次连续出现。颜回与仲弓皆孔门高弟,而自谓“虽不敏,请事斯语矣!”即“闻斯行之”的精神;而司马牛则反若犹有疑于所诲,仍追问不止“斯谓之……已乎? ”正成一对比。(《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司马耕字子牛,牛多言而躁。”)
接下来,“问仁”与“君子”之二:“君子”与“求诸己”:
〈卫灵公〉 15.18 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卫灵公〉 15.19 子曰:“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卫灵公〉 15.20 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卫灵公〉 15.21 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韩国柳长源《四书纂注增补》:“自此以上三章,同是君子求其在我者之意, 杨氏却转折作三意说,朱子以为虽巧而有益于学者,故取之耳。” 按“君子求诸己”与上章“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相应,又与上上章“君子病无能焉”意近,盖虽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然仍求诸己,先实至而后名归也。再联系以上〈颜渊〉论仁数章“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颜渊〉12.1),“己所不欲,勿施于人”(12.2),“内省不疚”12.4)等语,“君子求诸己”不但有归结此四章之意,似兼有呼应前文“为仁由己”并总贯之的意味。
值得注意的是,颜渊作为孔门德行之首,正是“君子求诸己”或“为仁由己”的典范。表现在〈雍也〉与〈先进〉这两篇集中品论弟子的篇章中,通过阶段性地出现“回”这一字眼,充分流露出孔子对其安贫乐道精神的赞叹与惋惜:
〈雍也〉6.2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雍也〉 6.5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
〈雍也〉 6.9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先进〉 11.3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先进〉11.6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先进〉 11.10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 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先进〉 11.18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先进〉11.22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回也”的频频再现,以及〈雍也〉6.2“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与〈先进〉11.6“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这同一问题及回答“有颜回者好学,……今也则亡”之分散在两篇以再度提醒读者,在可见《论语》的编者是颇具苦心的。
正如皇侃所言:“诗书互错综,典诰相纷纭,义既不定于一方,名故难求乎诸类,因题《论语》两字以为此书之名也。”《论语》编者通过上下章反复再现枢纽性的字眼,有类于《周易》各卦的相互错综,互文见义,将隐含的一以贯之的意蕴充分展现出来。明白了编撰者的苦心,就可以注意到蕴藏在一些上下章的微言大义了。当某一字连续或间歇性出现若干章时,往往有编者的微意存焉。如〈里仁〉首七章之论仁:
〈里仁〉4.1 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
〈里仁〉4.2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 重言上章 ] 不;仁;处;知
钱穆《论语新解》本章承上章,申述“里仁为美”之意。言若浅而意则深。
〈里仁〉4.3 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 重言上章 ] 仁者
〈里仁〉4.4 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
[重言上章 ] 仁;恶
崔左海《五书古今注疏讲义合纂》:“窃按以上四章之序,若云人岂可以不处仁乎?……首章所发处仁,为知之实,到此毕见矣,此章乃所以结煞以上三章之意而引起以下诸章之旨,无恶二字,乃处仁实效也,志仁二字乃体仁立头也。”
钱穆《论语新解》:此紧承上章言,上章谓“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然仁者必有爱心,故仁者之恶人,其心仍出于爱。……故上章能好人能恶人,乃指示人类性情之正。此章“无恶也”,乃指示人心大公之爱。必兼看此两章,乃能明白上章涵义深处。
〈里仁〉4.5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 重言上章 ] 仁;恶;
[ 重言首章 ] 处
钱穆《论语新解》:此章仍是“里仁为美”之意。而去仁之说,学者尤当深玩。
〈里仁〉4.6 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 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
[ 重言上章 ] 仁;恶
〈里仁〉4.7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
[ 重言首章 ] 仁;知
按以上七章是《论语》论仁最集中之一处,既以论仁为核心,前后有序,而上下章义理亦最为相互错综,论仁与“恶、处、知”相互交织,详参诸家注解自可见,此不赘言。
回到皇侃的《论语集解义疏序》:“故蔡公为此书为圆通之喻云:‘物有大而不普,小而兼通者,譬如巨镜百寻,所照必偏,明珠一寸,鉴色六合。'以蔡公斯喻,故言《论语》小而圆通,有如明珠;诸典大而偏用,譬若巨镜。”可谓妙哉斯言。将《论语》之圆通,以明珠作譬喻,当为六朝玄学受佛家影响所致。而无论明珠或后来理学家贯珠之喻,约言之,即圆通之教,究其精神,也与“吾道一以贯之”的精神相通。加以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篇章之间的连贯,往往形散而神不散,浑然一体,使人不觉,故唯世承家学之皇侃方能揭示出其“义旨周备,圆转无穷,如车之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