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23日 来源:人民网—人民论坛
精華闡釋:道的本意是路,《說文》:“道,路也,一達謂之道。”老子以道為天地萬物的本原,以及價值和秩序的提供者。孔子要求儒者“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無論是儒家還是道家,都具有“道不遠人”的特點,天道和地道最后都要落實為、歸結為人道。作為最崇高和最核心的概念,道體現著中國人的世界觀和人生觀,體現著中國人對於從宇宙到政治、社會和生命秩序的根本理解。
金岳霖在《論道》中說,每一個文化區都有它的中堅思想,每一中堅思想有它最崇高的概念、最基本的源動力。對於中國文化區來說,這個最崇高的概念就是道。這個說法符合歷史的事實和大部分人的認知,那麼,什麼是道?道作為中國文化區最崇高的概念又能夠反映出什麼樣的文化精神呢?
老子以道為天地萬物的本原,以及價值和秩序的提供者
道是一個虛位的概念。這個說法來自於韓愈,他在《原道》中說:“仁與義有定名,道與德為虛位”。不同的學派雖然都談論道德,並把它們置於最高的位置,卻是各道其道,各德其德,形成了不同的思想和文化傳統。
道的本意是路,《說文》:“道,路也,一達謂之道。”《尚書·洪范》有“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之說,道、路對言,意義相同。此外,如“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等說法,突出王道的概念,王道指王應該遵循的道路,其中包含著古人對政治的根本原則、精神和秩序的理解。春秋時期,文獻中多見天道和人道的說法,人道指人應遵循的道路和法則﹔由於天之意義的豐富性,天道或指天體運行的法則,或指天之意志或願望的體現等。在這個時代,最高的概念仍然是天,而不是道。
以諸子學興起為標志的哲學突破,給道成為最崇高的概念奠定了基礎。諸子論道,大體可以分為兩家四系。兩家是儒家和道家,每一家內部又分兩系。道家之中,老子強調秩序,從宇宙秩序到政治秩序﹔庄子則突出境界,從宇宙境界到生命境界。儒家內部,以《詩》學和《禮》學的解釋為中心,偏重在從心性和禮樂角度論道,孔子、孟子和荀子都有類似的傾向﹔《易》學則以陰陽論道,發展出形而上和形而下的區分。
具體而言,老子以道為天地萬物的本原,以及價值和秩序的提供者。一方面,“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是世界的開始,所謂“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故有“萬物之始”的說法。道又生成畜養天地萬物,故有“萬物之母”之名。另一方面,如“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所雲,道之所為乃是王之典范,提供給這個世界真正的價值和秩序。老子論道的核心,仍不離“路”的本意,以道為有無之間的路。老子發現了有無相生之道,同時,因其著眼點在於有,所以更突出無的作用和意義。“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無的原則落實到政治秩序的領域,就是主張君主無為,以保証百姓之自然。無為是權力的自我節制,避免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他人和百姓,對百姓採取寬容的態度,給其最大的空間。在這種情況下,百姓可以擁有最大的自主性,這就是自然。
庄子同樣以道為天地萬物的本原,但在對道的理解上,更突出其虛無和大通的性質。《齊物論》說:“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佛教之外,中國哲學傳統裡把虛無講得最徹底的就是庄子。庄子以虛無的心靈把萬物之間的界限、差別、對立等全部打破,提出了齊物的世界觀,“詼詭譎怪,道通為一”,“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這種世界觀發展出一種逍遙的生命態度,無己無功無名,超然物外。在世俗的追求和儒家傳統之外,庄子提供了生命的另一種可能性。
孔子論道最大的特點,一是限制在人的領域,二是強調內心的世界
孔子論道最大的特點,一是限制在人的領域,二是強調內心的世界。其內容則以禮和仁為主,禮是人倫的秩序,仁是禮樂重建的基礎。孔子要求儒者“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論語·述而》),在道的追求和實踐中完成生命的意義。孔子之后,孟子和荀子各有偏重,如孟子道性善,以仁義禮知為人性之固有,體現為惻隱、羞惡、辭讓和是非之心。荀子論性惡,隆禮義,以心之大清明狀態為道可以在生命和世界之中確立的基礎。孟子論道突出仁的意義,“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孟子·離婁上》)。荀子論道則突出禮的價值,“禮者,人道之極也”(《荀子·禮論》。但總體來說,孟子和荀子論道都體現出強烈的人文色彩。孟子論天不過是循著盡心、知性、知天的思路,所以才有“誠者,天之道”的說法。荀子則把天視為雕琢和教化的對象,以人心治天性,主張“化性起偽”。
先秦之后,宋明時期是論道的又一個高峰,儒家、道家和佛教三足鼎立,互相批評和激蕩,使三家的理論面貌更加清晰。就儒家而言,這個時代最重要的思潮就是道學。大體來說,此時期儒家的道論大體可以分為三系。一是氣學,一是理學,一是心學。氣學以張載和王夫之為代表,理學的代表是二程和朱熹,心學的代表是陸九淵和王陽明。
作為最崇高和最核心的概念,道體現著中國人的世界觀和人生觀
時至現代和當代,道仍然是中國文化的核心符號。與古代不同,現當代的道論由於增加了西方的背景,所以思考多在中西和古今的維度中展開。以新儒家為例,以民主和科學為內容的西方之道如何和儒家傳統嫁接,成為最重要的思想關懷。思想家們以舊邦新命的態度,在貫通中西古今的基礎上,拓展著道的內涵。另一方面,對於“道”觀念的執著也體現出思想家們新命舊邦的情懷,即試圖在新的時代,闡發中國傳統的精神和價值。
作為最崇高和最核心的概念,道體現著中國人的世界觀和人生觀,體現著中國人對於從宇宙到政治、社會和生命秩序的根本理解。毫無疑問,對道的不同理解體現著中國人思想世界的多元,譬如儒家和道家之間就有非常大的不同。儒家強調存在(如人群)內部的區分,並認為這種區分可以用“名”來表現,於是有“正名”之學,有“名教”之說,形成了以禮樂為中心的道的秩序。老子從對混沌的肯定出發,提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進一步發展出庄子的“大道不稱”、“道不當名”之論,對禮樂秩序充滿了批判的精神,更注重萬物和百姓的自性與空間。這種對道的不同理解形成了健康的思想張力,以及互補的生活方式,共同塑造了中國人和而不同的心靈。
但是從這種多元的道論背后,我們仍然可以發現某些共同的精神,其一是本體、價值和秩序的統一,道本體之確立更多地是為這個世界確立一種價值和秩序,“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在此,“道”作為道路的本義就具有一種獨特的意義和包容優勢。就道路具有一定的方向性而言,體現著一種明確的價值觀﹔就道路自身呈現出某種法則而言,指示著某種具體的秩序理想﹔就道路被人們所遵循而言,關聯著生命本性和德性的確立。這使得“道”的意義極其豐富,可以成為生命和世界的象征。其二是對生活世界的關注,使道在本質上成為生活之道。無論是儒家還是道家,都具有“道不遠人”的特點,天道和地道最后都要落實為、歸結為人道。《中庸》說:“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庄子》認為道無所不在,與物無際。在這種認識之下,世界的每一個存在都與道密不可分,生命被賦予了超越食色或生存的意義,而道就是生命意義的基礎。生活不是生命的自然延續,而是道的展開和完成。孔顏之樂、庄子之至樂,都是生命和道融為一體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