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18日 来源:凤凰文化
如果用当下影视圈流行的“IP”理论来观照中国现代文学史,鲁迅先生无疑以其丰厚深刻的“文学财产”能成为大的”IP”。但近年来的影视戏剧作品中,鲁迅的形象并不常见——除了荧幕上短暂出过一两次,“鲁迅”鲜少登上戏剧的舞台。鲁迅到底过时了吗?鲁迅是躺枪界的前辈吗?鲁迅算不算奇葩?鲁迅=大先生吗?鲁迅愿意自己的文章印在课本里被要求背诵吗?
2016年,作为第一个将鲁迅还原成有血有肉、复杂而本真的“人”的形象搬上话剧舞台的作品,由李静编剧、王翀导演、赵立新主演的大型话剧《大先生》横空出世,将打破戏剧舞台上鲜见鲁迅的局面。
3月31日至4月3日,《大先生》将在国家话剧院正式上演。剧情从鲁迅临终前的时刻展开:当来自“天堂”的两个影子回收专家快要把鲁迅和他的影子分开的时候,他心中牵挂的那些人陆续与他相会,并陷入对话和争执——他法律上的妻子、旧式女人朱安,为他撮合了不幸婚姻的母亲鲁瑞,二弟周作人和他的日本妻子羽太信子,他在《新青年》时期的同志胡适,他后半生的伴侣许广平等等……鲁迅的意识停止在对“天堂”的想象中,舞台重新回到了人间的氛围。两位革命青年站在他的遗体面前,发出了慨叹。
3月14日,该剧在国家话剧院小剧场举办新闻发布会,主创李静、王翀和主要演员到场,并提前演绎了一段剧中的精彩片段,波澜起伏的舞台布景和造型奇诡的玩偶引起现场观众惊叹。
连连戏剧家林荫宇、剧作家过士行、文艺评论家解玺璋、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院长孙郁、学者止庵、北京鲁迅博物馆常务副馆长黄乔生、北京剧协常务副主席杨乾武、学者杨早、演员李林等众多重量级“《大先生》之友”都出席捧场,作家史航担任发布会主持。如此强大的发布会阵容,也吸引了上百名观众到场,共同探讨鲁迅这位大家“熟悉的陌生人”以及他与当下时代依旧深刻的关系。
李静、王翀、赵立新三个理想主义者相遇 拒绝“揭秘鲁迅的朋友圈”式解读
《大先生》由文学评论家、剧作家、北京日报副刊编辑李静编剧,是她历时三年的心血之作。该剧剧本获得2014年“老舍文学奖”,演出也获得2015年国家艺术基金扶持。李静说:“创作《大先生》的过程,是‘鲁迅’与‘我’相互附体的过程。他的火与冰、爱与恨、自由与自囚、幽默与严冷、信仰与怀疑、创造与摧毁……时时携雷霆之力,撞击我,撕裂我,引领我,迷醉我。在个自我至上而又个性匮乏、貌似自由而又各自隔绝的时代,他以浩瀚丰饶的复调人格,提醒我对人类无条件的深情。他是智者,更是义士。他独立不倚,更满腔情热。他反对任何化人为奴的哲学甚至不惜以狂人自命,他也向所有困苦者伸出兄弟之手如同赤子。我想念这个人,愿意永远记得他的话:‘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
李静坦言,她清楚一直以来,鲁迅对太多中国人来说,是数代人的阴影记忆和语文负担,一直是以 “斗士”、“导师”、 “匕首”、“投枪”、“棍子”等面目出现而被厌怕、被疏远的“熟悉的陌生人”,也是“被过度谈论而又被误解深的文学家”,而她在《大先生》的创作中,则力求剥除层层历史的厚茧,第一次将鲁迅作为有血有肉、复杂而本真的“人”的形象,搬上话剧舞台。
青年导演王翀一直以其新锐的创作态度和创作手法受到关注,此次担任《大先生》导演,他表示:“很难说《大先生》写的是鲁迅的时代。它更多的是我们的时代。剧本提出了一个巨大的设问:如果鲁迅没有死,他会如何存在?鲁迅会如何评论、如何反抗、如何死去?他会对我们说什么、做什么、唏嘘什么?《大先生》写的也不是鲁迅的一生。它其实只写了鲁迅生命里的终极一分钟。在这一分钟里,鲁迅看到了前后百年的中国史,看到了中国人的伤痛和追寻。”
作为一个在舞台呈现上经常给人惊喜之感的导演,王翀也为《大先生》注入了“先锋”和“实验”的新鲜血液。面对编剧提出的巨大挑战,面对行云流水般的意识流,他提出了“除了鲁迅,皆为傀儡”的导演构想,并在剧中大胆地让除了鲁迅之外其他角色都以“傀儡”形式出现。这些“傀儡”在舞台上出现,陌生化了作品的维度和涵义。
在剧中出演男主角鲁迅的著名演员赵立新,虽然因为在外地拍戏未能出席《大先生》发布会,但他却一直心系该剧,表示“在远方,风云际会。拱手间,慨当以慷。”而能够吸引目前影视邀约不断的他出演话剧,更大原因是因为“李静写出了一个初读极陌生、细思又本该如此的鲁迅。”
赵立新说 “这是我第一次演中国编剧的话剧,我把第一次交给李静,因为我信任她。” 对于自己将要在舞台上塑造的这个家喻户晓的鲁迅形象,赵立新说:“不管他信不信基督,他死后是去了天堂的。和他梦想的天堂不一样,和强迫他赞美的‘天堂’更不一样。这身形清瘦的江浙男子才华横溢,正直如刀,温暖如火。他若活在今日,早就死了。灵魂重约21克,这分量离开他的身体前,他将一生的池水搅动,红色粘稠,波光粼粼。我要在热闹的今日扮演冷清的他,笑话,孰堪其重?无退路,上了台就他是他,我是我了。反正,台下的人,谁也认不出他……鲁迅!”
据编剧李静透露,这部剧作当初并不叫《大先生》,而为作品终定下这个涵义深远的名字的,恰恰是赵立新。赵立新对此表示:“鲁迅叫了几十年,烦了,第一次看陈丹青的书获悉这一称谓,好痛快,好准确。我不要演万水千山的鲁迅,我要演近在咫尺的大先生!”
众嘉宾犀利“群访”主创:鲁迅是躺枪界的前辈吗?
发布会现场,文化界、学术界、戏剧界人士的到场嘉宾与李静、王翀举行一场有别于其他发布会的“群访”。作为《大先生》之友,嘉宾们纷纷对主创抛出犀利问题。
主持人史航首先发问李静,曾有一位民主党派的副主席抱怨:“现在的年轻人知道周迅不知道鲁迅,知道比尔不知道保尔,这个事怎么办?”史航认为现在有人对鲁迅的认知十分焦虑,把鲁迅的名字当成紧箍咒,想用它咒自己假想和控制的对象。可以说鲁迅是躺枪界的前辈,经常这种事会提到他,田汉不这样,周作人也不这样,鲁迅就很倒霉。
李静幽默回应这个现象其实有鲁迅“自作孽”的成分——出那么大的名,枪也是横扫的,无论是枪开向别人还是别人把枪开向他,都是因为鲁迅射中了一些东西,别人也借着射他来射某些东西,这也说明说明鲁迅是非常有意义和有分量的灵魂。
鲁迅研究专家孙郁先生在看完《大先生》的精彩片段后认为戏中的傀儡设计颇符合鲁迅的审美。鲁迅撕裂了我们正常感知世界的语言方式和色彩、线条的方式,他呈现出来的精神是极其优秀深远的。当下泛意识形态被污染的语言环境下,很难塑造出鲁迅,塑造出来也是面目可憎,《大先生》这个非常好,使我眼前一亮,傀儡的出现,虚实之间的东西,非常好,我期待还有更多的,因为鲁迅太丰富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高明的手段。
王翀认为自己理解的鲁迅是一个不希望成为傀儡的人,鲁迅在整个剧里奋斗的目标其实都是在挣脱束缚,探讨自由的价值,希望和被束缚的自己决裂。在舞台上针对这种理解,会设计一个重要的意向——一把12米宽的,象征权力的椅子。主要的表演会在椅子上进行。王翀认为鲁迅所斗争的对象其实是巨大的椅子和一个巨大的伟人的雕塑。巨大的伟人雕像也是中国一百年历史里重要的意向,甚至是当下当下观众面对的意向:我们还没有从那里走出来。《大先生》将探讨鲁迅是否有机会从里面走出来。
止庵先生在现场提到自己的担忧。他担心鲁迅会不会被塑造成变成一个好人,变成特别普通的人?他认为鲁迅是病态的天才,是邪恶的天才或者黑暗的天才,他也拥有黑暗的力量。如果把鲁迅从神坛上拉到好人的地方,拉到庸众的地步,当人们把鲁迅面具摘掉,如果他露出的是一张平凡的脸,那样的鲁迅其实不是真的鲁迅。怎么能不让鲁迅是伪先知,又不让他是庸众是摆在主创面前的一个难题。
李静回应,鲁迅是一个带有相当恶意的人,性格里的这方面我的确在剧本里没有展现,自己是有取舍的,如果放进去恐怕要分散主题。鲁迅三重自我,赋予鲁迅的是比较温暖的形象,铁皮人由于过度的自我束缚造成了那样一个铠甲,他有他的局限性,塑造过程本身有这样一个取舍。导演王翀也认为希望在鲁迅身上加入一些坏的内容,您今天说这番话其实是提了一个醒,会让我检索剧本里和坏有关的,坏不是善恶的恶,而是一般人的坏劲,这是一个大的提醒。戏接近结尾的时候鲁迅有疯狂的部分,也有勇气的部分,是支撑鲁迅人物魂魄的部分。
学者杨早认为,曾经自己对李静的写作策略并不是无保留赞成的,因为用话剧的形式正面强攻鲁迅,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一件事。鲁迅极其复杂,他的细节跟时代的关系,跟别的人物的关系,跟社会的关系都太复杂了。同时他也认可李静的剧作里的一点——李静把当下性引进来,鲁迅开始跟当下社会发生了关系。杨早希望《大先生》能呈现一个跟当下有关系的让人觉得可信的鲁迅。李静已经用剧本把鲁迅的形象结构拓宽了一部分,现在舞台上《大先生》可以更拓宽一部分,让大家体会到鲁迅原来并不是只有一种解释,还有很多其他的解释,还能从什么方向再理解鲁迅或者是书写鲁迅。比如一个中年人面对一个女学生的恐惧大家是可以理解的,包括人跟权力的关系,人跟民众的关系。
中国的读者和观众经历过这么多年的微博和微信的冲出,大家对社会的认知内心是有的,其实这里有很多根本的东西。启蒙有没有成功,有没有扎根下来,这是很大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鲁迅离观众并不遥远,把并不遥远的鲁迅呈现出就是《大先生》的功劳。
文/何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