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08月17日 来源:腾讯文化
金宇成
第九届茅盾文学奖的获奖名单中,长篇小说《繁花》的民意得分或许是最高的。
8月16日下午到晚间,《繁花》作者金宇澄一刻不停地接受媒体的采访。疲惫的他最后抱怨,自己不得不一遍遍重复获奖感受,“有点烦”。因为这部小说,他得过很多文学奖,但这次的架势,他从未遇到过。
“这次,我深深地感受到茅盾文学奖的感召力。”他说。
腾讯文化:2012年,《繁花》面世,直到今天,它的热度仍然未减。在你看来,这部小说为什么会在这个时代走红?
金宇澄:我现在也并不是十分清楚,可能它的缘起、它的创作方式、它经过修改发表后的语言状态比较特别。
《繁花》经历了和一般常规小说不一样的道路——它得到了非常奢侈的和读者交流的机会。小说是给读者看的,一部小说传递到读者手里几乎需要几年工夫,但《繁花》在出稿后的第一个3000字就是和读者在网上见面。民国初年的很多小说,都是当天写,当天在报纸上刊发。这种传统之后就没有了,小说到最后都慢慢变成好像应该在书斋里。但小说应该有很多方式。
一篇长篇小说交到编辑手里,编辑给你一两千字修改意见就非常好了,而《繁花》从开始就一直得到读者的意见。读者和作者之间的交流很重要,它会对我这种性格的人产生一个非常良性的激励作用,你会越来越投入。这种投入又是在读者的关注下的,所以我每一个章节的结尾都带有一种欲言又止的东西——在关注下,你非常紧张,但又会有高度的表现欲望,想去吸引别人。
所以《繁花》最后变成一个比较特别的现象:一些我尊敬的文化人很喜欢,一些普通市民也很喜欢,豆瓣上那么多年轻人热情洋溢地写评语。它为什么会有这么广泛的阅读群体?这让我很惊讶,又欣慰。
腾讯文化:你在网上写作《繁花》时的状态是怎样的?
金宇澄: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我进入了一个方言的论坛。这个民间论坛很特别,成员多是四五十岁的中学老师、上海弄堂里的居民,他们就像你的邻居。这个论坛不注重特别快的东西,也不靠点击量,大家都在闲聊。
因为在网上不用真名,我的身心都非常自由、轻松,写作没有沉重感。我是非常打开、的状态,仿佛换了一个人,很愉快,很迫切。人不大有这种机会——忽然你的名字都消失了。我非常享受和怀念在网上的那半年。
古时候有一句话:“爱以闲谈而消永昼。”我认为确实需要有这么一个空间。文学并没有那么多的任务。博尔赫斯也说自己的小说:“正如(一千零一夜》里的一样,旨在给人感动和消遣。消遣和感动,对读者来说非常重要。这是文学的其中一种方向。
腾讯文化:你说过一句有些类似的话:“小说不应有政治主张,应该有一个生活主张。”你的生活主张是什么?
金宇澄:享受生活、观察生活、处理生活的特殊性和平凡性。
腾讯文化:你从1980年代就开始在《上海文学》做编辑。多年的编辑工作给你的写作带来了什么?
金宇澄:小说家可能看很多经典作品,但编辑看的是大量书稿和来稿。这好在什么地方?你可以发现作者在这个时代的叙事特点——因为接受大量外来文化的影响,尤其是西方文学、翻译腔的影响,很多小说非常同质化,去掉名字不知道作者是谁。很多人每天都在看外国小说,很多年轻的80后、90后写的几乎就是翻译小说。
等我自己要写作的时候,我就在想,文学要有个人的特点,要更独特。所以《繁花》这本书也是在说小说也可以这么写——大家都在吃面包,但其中一个人是不是也可以吃面条?
我们读惯了翻译的西方小说,突然看到这么一个东西,有些读者会不习惯。他已经被(西方小说)培养了几十年,他会说读不下去。但我看豆瓣的评分是8.8分,普通读者认可的还蛮多的。
腾讯文化:文学评论家谢有顺说,你的写作结合了传统资源、方言叙事、现代精神。你是怎么去传统中找寻并发掘出这些资源的?
金宇澄:传统是在中国人的血液中。当你感觉无力的时候,可以到传统中寻找力量。金庸的小说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这就是因为有渊源。《繁花》借鉴了一些传统元素,我用了相对中国式的语言,出来以后大家都注意到了。
腾讯文化:方言叙事给你的写作带来了什么好处?
金宇澄: 《繁花》经过很多次的修改,但它是方言的底子——方言的语言思维是不一样的。我们现在一写东西,脑子里出来的就是普通话,普通话的句子写出来,就是一样的。
腾讯文化:你说接下来想写东北故事,还会用方言吗?
金宇澄:不会。《繁花》不会再写第二个。